看古人如何养鱼！金鱼史料浅读(四)：《朱砂鱼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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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砂鱼谱（上）

朱砂鱼谱是明代张谦德所著。张谦德生于明万历五年（1577年），因次岁为丁丑，遂万历丙戌改名丑，字叔益、广德，万历四十三年，得米元章“宝章待访录”因号米庵，早年号梦蝶斋徒、蓬觉生、烟波钓徒裔孙、前摄朱明洞天仙史，别署青甫、青父、小米、亭亭山人、墨皇斋徒、清河牛郎，室名宝米轩、尊黄室、御李斋。昆山(江苏松江县西北)人，随父徙居长洲(今苏州)，崇祯十六年（1643年）卒，年六十七。平生恰逢太平盛世，稳定的社会环境成就其“性冲澹”，虽无仕途官运，却也落得清闲自在，得益于家学渊源，少年有成，十九岁即作朱砂鱼谱，流传后世，为人所倾羡。据评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其高祖即出沈度、沈粲之门,其曾祖亦与沈周游，其祖、父皆与文徵明父子为姻娅、世好，渊源有自,故丑特以赏鉴闻。” 张谦德一生所用别号甚多，以至于连周瘦鹃这样的大家都发生误读，以为烟波钓徒裔孙 谦德，是姓孙名谦德。在其《养金鱼》原篇中：“古人以文会友，我却以鱼会发，因金鱼而结识了好多专家，作为我的高等顾问。我那陈列金鱼的专室“鱼乐国”中，常有他们的踪迹。他们助我搜罗了不少名种，又随时指示我养鱼的经验．使我寝馈于此，乐而忘倦。明代名士孙谦德氏作《朱砂鱼谱》，其小序中有云：余性冲淡，无他嗜好，独喜汲清泉，养朱砂鱼．时时观其出没之趣，每至会心处，竟日忘倦．惠施得庄周非鱼不知鱼之乐。岂知言哉!我那时的旨趣，正与孙氏一般无二，虽只周旋于二十四缸金鱼之问．而也深得濠上之乐的。可见因字附会之事，早已有之。“

朱砂鱼谱收录在钦定四库全书 子部十杂家类四 杂品之属，编入张谦德友人文震亨（1585年-1645年）所撰长物志之禽鱼篇中。现今流传最多的版本是1936年由黄宾虹、邓实所编，神州国光社出版，《美术丛书》二集第10辑。从朱砂鱼谱：“丙申夏仲六日序”可考证其成文在明神宗，万历二十四年岁次丙申，即1596年。上篇“叙容质”，记朱砂鱼名称之来源、品类辨别(依体色、尾鳍形状等)，强调选鱼之重要；下篇“叙爱养”，则为当时人们饲养金鱼之经验，涉及金鱼的生活环境(鱼缸、水质、水温、水源)、生活习性、繁殖、病害防治等。朱砂鱼谱不仅介绍了明晚期金鱼饲养、鉴赏的要旨，还对生物遗传、多样性研究提供了非常有价值的历史资料，2000年《朱砂鱼谱》编入全日制普通高级中学教科书，试验修订本.必修《生物》第2册，还被选为生物课考试题目。朱砂鱼谱先后被译为英语、日语、匈牙利等，在海外广为流传。被誉为日本金鱼之父的松井佳一专著《金鱼大鉴》中也专章评说了朱砂鱼谱。

松井佳一《金鱼大鉴》朱砂鱼谱注释

朱砂鱼谱是中国最早的金鱼专著，为研究金鱼历史、养殖技术传承以及古人消闲文化品味的必读文章。也是笔者十分推崇的古人佳作，曾恭抄此书，与其直译，不如以今人视角评说，如与前人隔空对谈。

硃砂魚譜 湮波釣徒裔孫謙德撰

餘性沖澹無他嗜好獨喜汲清泉養硃砂魚時時觀其出沒之趣每至會心處竟日忘倦惠施得莊周非魚不知魚之樂豈知言哉乃餘久而聞見浸多餌飼益諳暇日叙其容質與夫愛養之理輒條數事作硃砂魚譜與同志者共之丙申夏仲六日序

评说（下同）：张谦德自诩性情淡泊，闲适恬静的生活为人所向往，然又有几人果能达到？记得郭沫若曾说：“我自己本来是喜欢冲淡的人，譬如陶诗颇合我的口味。而在唐诗中我喜欢王维的绝诗，这些都应该是属于冲淡的一类。然而在“五四”之后我却一时性地爆发了起来，真是像火山一样爆发了起来。这在别人看来虽嫌其暴．但在我是深有意义的，我在希望着那样的爆发再来。”庄周惠施游于濠梁之上，庄子曰：‘鲦鱼出游从容。是鱼之乐也。’惠子曰：‘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庄子曰：‘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庄子说，鱼儿游来游去，他们很快乐。惠子说，你不是鱼，你怎么知道鱼的快乐？庄子回道，你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不知道鱼的快乐呢？……庄子以己之心境查鱼之心境，也许达其天人合一的境界。可见世间诸事皆可作悟，“淡泊以明志，宁静以致远”，如能看淡功利，得以身心安宁恬静，不为一时一事所扰，从而实现远大的理想。如能得悟，不失为人生至高乐趣。

上篇 叙容質

第一

硃砂魚獨盛于吳中大都以色如辰州硃砂故名之雲爾此種最宜盆蓄極爲鑒賞家所珍有等紅而帶黃色者即人間所謂金鯽迺其別種僅可點綴陂池不能當硃砂魚之十一切勿蓄

朱砂鱼起源于江浙一带，以其色如朱砂为称，辰州朱砂指的是湖南辰州所产朱砂。朱砂鱼适合盆养，而与之相近的金鲫远远比不上朱砂鱼，只能用于点缀池塘（陂池--陂，蓄水曰「陂」，「陂池」即蓄水池）。金鱼盆养始于宋朝，至明代，品种名贵的金鱼已然与普通的金鲫区别对待，盆养对于金鱼品种的选育十分重要，其一对于基因突变的个体更容易发现，其二造成生殖隔离，保持基因的纯正。

第二

吳地好事家每于園池齊閣勝處輒蓄硃砂魚以供目觀餘家城中自戊子迄今所見不翅數十萬頭於其尤者命工圖寫粹集既多漫爾疏之有白身頭頂硃砂王字者首尾俱朱腰圍玉帶者首尾俱白腰圍金帶者半身硃砂半身白及一面硃砂一面白作天地分者滿身純白背點硃砂界一綫作七星者巧雲者波浪紋者滿身硃砂皆間白色作七星者巧雲者波浪紋者白身頭頂硃砂者藥葫蘆者菊花者梅花者硃砂身頭頂百朱者藥葫蘆者菊花者梅花者白身朱戟者朱邊緣者琥珀眼者金背者銀背者金管者銀管者落花紅滿地者硃砂白相錯如錦者種種變態難以盡述

江浙一带朱砂鱼的爱好者众多，张谦德在这八年间，所见到朱砂鱼不下数十万条，品种众多，以其文中对品种特征的表述，可以考证金鱼花色已达29种。清代蒋在雝在其《朱鱼谱》中记录的金鱼花色更多达数十种，可见从明至清，色彩分布特殊的金鱼一直为人所崇尚。由于色彩分布遗传的不确定性，时至今日，十二红、熊猫蝶尾、朱砂眼等等仍是最为名贵的金鱼品种。

第三

凡辨硃砂魚用磁州白盞盛看若水與盞俱映紅者方是真正硃砂色或紅不能映水縱鮮紅猶是二色

明代彭城磁州窑虽然不及饶州景德镇窑场闻名，但在明代磁州白瓷也曾同为宫廷御用，更为士大夫阶层所推崇。《明史》卷八二《食货志》云：“宣宗始遣中官张善之饶州，烧造奉先殿几筵龙凤文白瓷器，磁州烧造赵府祭器。”以白色瓷盆映衬，更易鉴赏红色及红白色的金鱼。如今，在金鱼大赛中，也还是以白色鱼盆作为主要比赛盛具。

赛用

金鱼比赛用白色盆具

第四

硃砂魚養之池中有大幾二尺者而色仍極紅無异盆蓄或雲池中金鯽即硃砂魚彼食土而大故色淡耳殊不知真硃砂魚縱池蓄之未常色淡也

朱砂鱼有在土池中长到二尺的，色仍红鲜，而金鲫并非因鱼“近土则色不红鲜（花镜）”，呼应了前文“而帶黃色者即人間所謂金鯽乃其別種”，体现了古人对于遗传基因与环境因素相互影响的观察。现在生物学研究表明，金鲫和朱砂鱼同源于鲫鱼，根据黄色素细胞分布的疏密程度，呈现出（金）黄色和红色分别。而色素细胞的多少主要由遗传因素决定，养殖条件则为次要因素。

第五

均一硃砂魚也其色有生而便如好辰砂者有初生帶黃經霜雪始變为硃砂者俱爲盆中佳品一種經霜雪仍帶黃色者金鯽耳更無可取用園池中蓄數頭妝點景象亦得

红色金鱼在成长过程中要经历脱色过程，青仔过后，青黑色逐渐变淡，初为呈现黄色的体色，然后颜色会逐渐变深，最终呈现亲本的红色或红白色。当然也有始终不变色的个体，而且脱色晚的幼鱼生长速度更快些，所以最好在幼鱼养殖时，能够将先完成脱色的个体分盆饲养，以防止个体不一对摄食的影响。

脱色很晚的兰寿金鱼

第六

盆中其純白者最無用乃有久之變为葱白者翡翠者水晶者迫而視之俱洞見腸胃此硃砂魚之別種可貴者但不一二年複變爲白矣倘亦彩雲易散琉璃脆耶

2009年多家中日媒体曾报道了一则新闻：日本三重大学田丸浩副教授利用3年时间，使用基因突然出现变异的浅色金鱼交配，最终培育出透明金鱼。这种金鱼不需解剖，即可观察内脏和血液状态。透明鳞片及皮肤，可看见心脏跳动，还能看见金鱼黑眼睛上方有很小的脑袋。这在当年引发中国金鱼届的热议，因为透明金鱼古已有之，何来创新。如果当年的编导们能够读到四百多年前的这段文字，恐怕也不会人云亦云地大加报道了。

所谓2009年日本创新培育出的透明金鱼

笔者2005年杭州动物园所摄透明金鱼

第七

魚尾皆二獨硃砂魚右三尾者五尾者七尾者九尾者凡魚所無也第美钟于尾者身材未必嘉故取節焉乃得餘家庚寅年所蓄一時有頭頂硃砂王字者玉帶者七星者巧雲者梅花者紅白邊緣者皆九尾七尾吳中好專家竟移樽俎蟻集鑒賞歷數月乃罷

第八

硃砂魚之美不特尚其色其尾其花紋其身材亦與凡魚不同也身不論長短必肥壯豐美者方入格或清臒或纖瘦者俱不快鑒家目余故每日課童子飼養又躬自周旋其側察識其性而節宣之所蓄魚皆洪纖合度骨肉停勻自分類頗得其事與理及觀好事家所蓄遂無如餘家者

所谓三、五、七、九尾之说，概为将臀鳍、腹鳍等连带计算所致。庚寅年即1590年 ，张谦德十三岁那年，他家中頭頂硃砂王字者玉帶者七星者巧雲者梅花者紅白邊緣者（如前述）吸引了临近爱好者集聚观赏，《长物志》第美钟于尾者身材未必嘉，盖鱼身必洪纤合度（大小相称），骨肉停均（骨肉均匀），花色鲜明，方入格（方能入品级）。且鱼体肥壮丰美才符合标准，有的鱼长得清瘦有的鱼长得纤小，都不为鉴赏家赏识。

第九

大都好事家養硃砂魚亦猶國家用材然蓄類貴廣而選擇貴精須每年夏間市取數千頭分數十缸飼養逐日去其不佳者百存一二幷作兩三缸蓄之加意愛養自然奇品悉備

基因突变、环境因素、人工选择是金鱼品种形成的三大要素。由于金鱼的遗传基因并不稳定，只有大基数下，层层筛选，才能最终培育佳种。笔者体会金鱼育种难度恰在如此，一般业余爱好者限于饲养空间及精力，繁育金鱼是十分困难的，不如成立合作社团，各自发挥所长，具备条件者可专注于育种，其他人专注养工。繁殖季节，交换选种，或是异地引种。如此既能得其赏玩乐趣，又不至影响工作、学习。

第十

賞鑒硃砂魚宜早起陽谷初生霞錦未散蕩漾于清泉碧藻之間若武陵落英點點撲人眉捷宜月夜圓魄當天倒影插波時惊鱗撥刺自覺目境爲醒宜微風爲披爲拂琮琮成韵游魚出聽致極可人宜細雨濛濛霏霏榖波成紋且飛且躍竟吸天漿觀者逗弗肯去

朱砂鱼谱的第十节，为全文点睛之处。张谦德华美笔触，难以想及这竟是年仅19岁翩翩少年之作，尽显作者对于鱼之喜爱，将读者带入情景之中，深得庄周之乐。

(完)